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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25日
 
 
门里的地垫上躺着一封信。捡起来,信封上是蓝色圆珠笔手写字。正面是地址,背面写着一句话:
 
我是向你们推广圣经的那个人,这封信里有一个问题需要请你们回答。
 
哦,是他。两年多来他断续给我们送圣经杂志。自从这杂志有中文版后,他来得比以前更频繁。每次开门见是他,我总是惭愧。我记不住他的名字,他在纸上写过一次,我没辨认出来。后来见的次数多了,我就更不好意思开口问了。
 
信里有一个问题需要我们回答。是与信教相关的吗?
 
手头还有别的事,我便把信放在餐桌上了。等到晚上,队友拆开来读,原来是这位朋友出现了感冒症状,想知道我们从国内回荷兰后是否健康。(读到这里,队友把信扔在一边火速跑去洗手)
 
当时是一月底,我们刚回到荷兰几天后,这位朋友曾和另一位中国基督徒来我家。开门时我有点犹豫,因为我们不确定自己是否感染,那时仍在14天自主隔离期间。我跟那位中国女士说明了情况,她立刻后退了一步,露出紧张的神情。我安慰她说目前我们都没有症状。在门口速速聊了几句,他们便离开了。后来这位荷兰基督徒自己又来了一次。那次是队友去开的门,队友跟他解释了一下自己当天在家办公的原因,是伴侣有感冒咳嗽症状。
 
这就不难理解他信里的那份忧心。信写得很得体,小心翼翼地怕有所冒犯。队友给信里留下的号码发了短信,告诉他我们都好,至少他没有从我们这里感染新冠病毒的可能性。也希望他早日康复。
 
正像他信里说的,新冠病毒像一朵乌云,笼罩在我们头上。
 
 
平行地,万里晴空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早上一拉开窗帘,对面的屋顶在明晃晃的阳光里扬着头,天有时蓝得连一丝白都没有。打开窗来通通风,门挡得固定上,不然随时咣的一声。从窗户探出头去,能看到隔壁老先生老太太搭在窗沿上的被子,一半在墙外,一半在屋内。以前路过看到时,我会让孩子抬头,看啊,爷爷奶奶家的被子想从窗户逃跑呢。
一个月前,这里还是狂风大作的冬天常态。现在漫长的冬天告一段落了,人们本能似的向海滩趋近,阳光也许让人一时忘记了疫情。这导致三天前,南荷兰省两个沿海城镇Noordwijk和Katwijk的市政府决定暂时封锁通往海滩的道路。
 
也许因为类似的情况增多,上周日我们吃午饭的时候,播着的音乐间断了,手机连着响了几声滴滴滴,拿起来一看,是政府发出的全国警报,提醒大家出门要保持1.5米的距离,如有感冒症状则待在家里。
前天,政府宣布了一系列新的防疫措施,主要是针对外出条件,在外时人与人的安全距离和必须暂停营业的相关行业。如非必要,尽量待在家中;出门透气时,避免人多的地方,与他人保持1.5米的距离。超市、商店和公共交通必须采取措施以确保人流密度在安全范围内。公共场所比如公园、沙滩,如果无法保证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各市可以自行决定关闭或封锁。违反者处以罚款每人400欧,违令的企业也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防疫措施越来越严格、细化。
 
前几天,队友去超市采购时,发现收银台处从天花板垂吊着一面透明塑料挡板。超市里人不多,货物也都正常供应。网上超市购物则已经排不上送货时间或者直接显示不接收新的订单了。
(图片来自https://www.telegraaf.nl/nieuws)
 
我上周一在亚洲超市订的食物,预计今天能送货。刚刚收到邮件,缺货通知。是味极鲜酱油!上周才教了孩子说,米饭的灵魂是——“当鸡”(汤汁)。而汤汁的灵魂是味极鲜啊。容我嗷一声,下次订货继续努力。
 
 
荷兰国家卫生部门RIVM的官网每天下午两点更新当日疫情数据。超过两千以后,我发现自己再看数据已经有些麻木了,不知道那具体意味着什么。平和的四周,滚动的新闻,暂时安全的处境,潜伏眼前的病毒,这些同时存在,让人恍惚。
时间感也变形了。
 
书桌前的墙壁上夹着一张纸,那是我两周多前的一页日程。我计划那天去一趟阿姆斯特丹,那边有一个亚洲电影节,我还提前买了其中一场电影的票。中间我打算去Foam美术馆看两个摄影展,之后如果还不累的话,就接着去看另一场想看的韩国电影。三月初孩子开始去幼儿园,我想着那之后可以有时间出门做点自己的事。但是后来荷兰疫情开始,那天的行程就全部搁置了。仔细想想,那也就是三周前的事,但好像已经很遥远了。
 
上一次在超市偶遇朋友一家,也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超市,最后一次去,那晚超市里人挺多的,我忽然紧张起来,没有人戴口罩,人和人离得太近了。
 
不出门之后,离新闻里的世界就更远了。
 
这一周来,我们在傍晚时分出去过两次,开车到基本没人的郊外,透透气。但傍晚的风,没了日光笼罩,刮得人走不远,露在外面的手不一会儿就冻僵了。走个十几分钟,我们就得回家。但这短暂的十来分钟也有它的疗愈功效。
昨天我在instagram上看到一位朋友分享的视频。他是一名摄影记者,现在在武汉。视频里是几个戴着口罩的中年人,有男有女,他们站在河边,天色有点暗了。一个人说道,这种感觉好啊。另一个人说,这空气好。刚才那个人继续说,就像坐牢刚放出来一样。其他人哈哈大笑。那人接着说,真的就是这种感觉。
(instagram用户:@zhangzhitao)
 
虽然我们现在还能出门购物,还能到旷野郊外去透气,但这种状态持续一段时间,几个月,甚至更久以后,我想我们都会明白那种感觉。最明显的是和人的距离。出门若遇到人,保持距离已经成了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一幅最平常的景象,都觉得似乎遥不可及,不知它们何时能重返我们的日常。
 
而门前的西梅树如期开花了。自然不间断更迭。
 
去年夏天,西梅结了挺多,树枝太高,摘不着。后来西梅掉了一地,邻居们的车进进出出,碾得满地都是。我便每天去拣,有一次隔壁那几个小女孩见到了,也一起拣着玩。掉下来的,熟的不多,大部分还是挺酸的。把熟的送了邻居和女孩们,自己吃了一点,剩下的,拿去泡了酒。今天把酒罐子拿出来,梅子已经皱皱地沉在底下了。
罐子上挂着的标签,是我去年读的一本书【上条辽太郎/苏娅《六》】送的书签。今天翻过来看,上面写着:
 
如果想保持人的天性,就得吃土里长出来的东西,它们驯化着我们的内在。
 
泡了七个月了,今晚喝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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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诗颖

林诗颖

6篇文章 3年前更新

莱顿大学电影摄影研究硕士,自由媒体人,坐标荷兰莱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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