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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在Instagram上看到韩国画家Daehyun Kim的更新,他把自己隔离生活的心情写照画成一系列小画,取名“The Anxiety of Isolation I ~ VII”。很多人在下面留言,说自己也有相似的感受,感谢他的分享。

  这场疫情考验着我们的心力和体力,每个人都需要摸索和它共处的方式,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这两个月来,我和队友都在临界点徘徊过。后来我想,就把这当作一场修炼吧。慢慢发现,食物能带来比以往更立竿见影的慰藉,和朋友面对面闲聊几句也是力量来源,这些都支撑我们继续着这场与未知的拉锯。

  仔细一想,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荔枝了,每次回去都错过了荔枝的季节。

  前几天,大学好友J发来一张照片,是超市里的荔枝。绿绿的一片,还没熟就被摘下来了。大学时,一次经过宿舍大门外的水果摊看到几把荔枝。那是在北京,荔枝卖得很贵,我很想吃,又舍不得买,于是趁老板没留意时顺走了两颗(老板对不起,穷学生馋起来理智全无),一颗给了J,一颗自己吃。J一边教训我怎么能偷东西,一边陶醉地把荔枝吞入腹中。

  想到这,口水又自然分泌了。

  刚来荷兰的第一个月里,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躺在床上报菜名,烧鸭烧鹅手撕鸡炒牛河煎带鱼红烧猪蹄芥蓝炒牛肉莲藕排骨汤……每说一样,自己就像被狠狠地掐了一下,那种求而不得的感觉非常折磨人。队友一度被我惹恼,后来我们通过定期去唐人街来治疗我的睡前报菜名症。但也有在餐馆吃不到的,比如老妈的家常菜,我试着自己仿制,快五年了,稳定发挥的只有一道小炒牛肉(不含芥蓝因为买不到)。

  上周在一个群里忽然见有人晒粽子的照片,粽子是这边一个中餐厅的老板娘包的。三月以来,餐馆关闭,尽管政府有补贴,但也很有限。靠着外卖和零售的方式,餐馆可以勉强减少一点负担。老板娘包的是广式咸粽,去皮绿豆与糯米混合,中间包一大块五花肉。隔着屏幕我馋得不行。很久没有吃咸粽了。小时候老妈常买,有时候下班晚了,她会买几个咸粽回家让我们先垫垫肚子。初中离家后我几乎没再吃过。

  队友提议说,买呗,多订一点,我们可以送住附近的朋友。我猛点头,好啊,这样也有个由头可以见见朋友。

  有了对咸粽和见朋友的期盼,那几天过得比往常轻快。拿到粽子的当天像过节一样。老板娘亲自送来,还多送了几个茶叶蛋,非常贴心。傍晚我们煮了三个粽子,队友吃一口念一句,“肉要是再大块一点,再肥一点就好了”,“绿豆还可以多一点”。我倒是吃得很满足,一饱口福。

  吃了一大半才想起来拍照 > <

  这两个月来的日常里,一日三餐是每日必需,也是重要的调剂品。

  队友每周上四天班,其中有两晚要接着上研究生的课,长时间对着屏幕,非常疲惫。到了休息日,他在家里呆不住,但现在出门能去的地方非常有限,天气不好时基本就待在家里了,而我因为植物过敏性鼻炎,最近出去得也比较少了。

  上周末队友有点受不了,那天午饭后他怒而出走,去了趟超市。回来后,气氛一度冷凝。我试着跟他说话,我说晚上做个莲藕排骨汤吧。他说不,我要吃烧烤!我第一反应是,外面好冷哦。但见他不开心,我立马改口,有可以烧烤的东西吗?他说有啊,我买了。原来是去超市买烧烤食材了。

  四点不到,他就开始去院子里生火,之后又回厨房里用锡纸竹签捣腾一番。我套上羽绒服和小孩在院子里观摩。碳烧好了,倒入烤炉,摆上烤架,码上食材,盖上锅盖,他又扭头去准备餐具。家里的氛围也跟着慢慢升温了。跑前跑后,他的脸渐渐舒展开来,有了笑容。乌云散了,我松了口气。那天傍晚的烧烤吃得很开心,最后一道锡纸蒜蓉金针菇非常惊艳。得到食客的赞赏,主厨十分自豪。

  这些日子里,人们对于食物慰藉的需求比以往更加迫切。一顿简单的烧烤就这样给无处发泄的情绪造了一个出口。当日常被拉扯开来,精力被琐事耗尽时,我们还需借更多的智慧来调适自己的心态,以及家庭成员之间的相处状态,来面对疫情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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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厨房做饭时,偶尔会看到站在我们窗外空地上聊天的邻居。他们在出门或回来的路上碰到,就停下来聊。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扶着各自的单车。也许因为跟人说话的机会少了,他们常常会在原地站着聊很久,可能半个小时后再抬头看,他们还在那里。

  人本能地有这样的需求吧,需要知道在同样的境况里,朋友过得怎么样,需要从他人口里听到自己也有的困境或快乐,需要共情和分享,需要把自己再次嵌入社会关系里,需要来自外界的确认。

  这星期借着送粽子,我也获得了某种确认,确认我们站在一起,站在同样的波动里。

  拿到粽子的当天下午,住附近的一个朋友就散步过来了。两个多月不见,我们站在门口聊了好一会儿,话头不停往外冒,这样面对面闲聊的感觉实在很久违。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陆续见了另外三个朋友。大家都多多少少有点兴奋,但不过分,是轻微的,不自觉的。我能从每个人脸上看到这种相似的表情,它瞬间把我们连在了一起。

  大家像是在各自阵地共同打着一场也许表面不动声色的持久战。我们只是模糊地知道这段时间里彼此都平安健康,都在过着类似的居家生活。但当我们面对面以玩笑或戏谑的语气把生活里的细节摊开来,看它们连线,拼接,重叠,我们比任何时候都确定,我们是站在一起的。而比这更加有力量的,是这个人本身站在我面前的事实。他变胖了一点点,她的头发在阳光中发亮,她的眼睛在粉色镜框里笑得眯了起来,这些比手机屏幕上对话框里的文字要生动得多,纯粹得多。我这才意识到了面对面的力量所在。

  这几天,仅仅和朋友们站着坐着聊聊天,我的某些能量柱又恢复满血状态了。

  而早前那种人群恐惧症,也随着居家隔离时间的拉长而得到了缓解。

  上周一是荷兰的国王节。往年的这一天,荷兰会变成一片橙海。大部分人会在自己身上装点上橙色的元素,可能是上衣,裤子,帽子,也可以是脸上的一抹油彩。而跳蚤市场是国王节的传统项目,大人小孩一起摆摊,孩子们把自己的玩具、衣服和书摊在布上,自己定好价格,兜里揣好硬币,兴奋地叫卖。露天街头表演也相当热闹。皇室成员还会挑选一座城市,前往和民众一起庆祝。这一天是国王威廉·亚历山大的生日,也是荷兰人的狂欢节。

往年的国王节跳蚤市场 / 图片来自De Volkskrant

  今年,所有庆祝活动都取消了。很多人家依然像往年一样,在自家房子外墙挂上荷兰国旗和代表皇室的橙色旗帜。那天天气很好,我们带孩子去大湖边野餐。那里临着一片树林,很多人骑车穿行,沙滩上也有晒太阳的人,大家默默地隔着安全的距离。河上的船,大大小小,络绎不绝,人们以各自的方式庆祝节日,也是借此缓解隔离之苦闷煎熬吧。

  我看着树林里和沙滩上的人,心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担心,反而有些欣喜,大概是很久没有置身于人比较多的场景了。加上是节日,那天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人们对隔离生活的忍耐力到达极限前,荷兰疫情似乎渐渐得到了控制,解封举措也将从下周开始逐步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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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四月下旬以来,荷兰每日确诊人数从一千以上降至数百,最近几天大概维持在200到500之间。仅从数据来看,疫情似乎已有所缓和。前两天,荷兰政府宣布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逐步解封政策。

  5月中旬开始,一些行业比如美发、按摩可以在规定条件下开始营业,这些条件主要是限制客户数量,尽量降低感染风险。餐厅、电影院和博物馆也将在6月重新开放,但同样是建议以预约的方式控制客人数量。6月份,公共交通将重新启动,乘客必须使用非医用口罩。这是自荷兰疫情出现以来,政府第一次对口罩问题作出规定,之前卫生部门的看法是非医护人员在保持社交距离和勤洗手的前提下没有戴口罩的必要。小学、幼儿园和托儿所将在下周一重新开放,中学开放时间暂定于6月。而居家工作模式建议一直持续到九月份。

  小学和幼儿园重新开放的决定是两周前公布的。之后幼儿园发来邮件,详细列出了他们对重新开园所做的准备,以及开园后将如何加强卫生工作,还有需要家长配合的防疫事项。看上去,幼儿园的考虑十分周全,只是不知具体实施起来难度多大。我给园长回了信,说我们决定开园后暂时不送孩子过去,先等两周看看情况如何。前几天,幼儿园又来信了,信里提到,下周一一共将有四个孩子到园里去。这个数量比我想象的要少得多,我以为像我这样比较谨慎保守的家长在荷兰应该是少数。也许大家都抱着观望一下的心态吧。

  同时我也收到了之前申请的一门荷兰语课的通知,6月份可以开始上网课了。这两周我也上着一门MoMA美术馆的线上公开课,像是又回到学生时代。前阵子我一度有些萎蔫,最近正好借着上课的机会重新调整自己的状态,慢慢恢复生机。

  转眼,2020年已经来到五月份了。真快。

  记得三月份时,有一晚,队友和孩子都睡了,我独自瘫在沙发上看湖南台的《歌手》。身体已经很疲了,但还不想睡。那晚,日本歌手米希亚唱了《秋意浓》的日文原版。旋律一起,我瞬间被带回童年时期的家庭K歌之夜。那时每隔一段时间,我父母就会约朋友一起去唱卡拉OK。基本是大人在唱,小孩就吃零食满场跑。散场之后,各回各家,老爸骑摩托车载我们回去,深夜的凉风迎面拂来。听着歌,想到这些,我突然不可抑制地大哭了起来。大概是当时的疫情让我神经太紧绷了,也想念亲人了。

  两个月过去,那种紧绷和焦虑已经在拉长的日子里慢慢淡去了。新的内心生态已经筑起,它也会持续更新,以迎接接下来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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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诗颖

林诗颖

6篇文章 3年前更新

莱顿大学电影摄影研究硕士,自由媒体人,坐标荷兰莱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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