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记疫 | 忽明忽暗-林诗颖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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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4月2日下午两点，荷兰新冠疫情数据：确诊病例14697（+1083），死亡病例1339（+166），住院（含曾住）接受治疗的病例：5784（+625）

早上播新裤子的专辑Sex Drugs Internet，中间音箱忽然传来一句：

“STAY HOME! NEVER GO OUTSIDE!”

庞宽穿越了似的吆喝着。

我们确实是几乎不出门了。

前天刚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首相鲁特宣布，当前的封锁措施将持续至4月28日，即餐厅、咖啡店、娱乐场所和绝大部分的公共场所都会维持关闭状态。学校和幼儿园也继续关闭，目前预计最快也要在5月假期后才考虑重新开学。

现在已经是四月份，一个月后，情况便会好转吗？

一

荷兰目前的各项数据、检测能力和硬件设施都让人无法乐观看待当地的疫情。

一周来，荷兰的确诊人数几乎都是以每日1000+的速度增长，这还是在十分有限的检测能力限制之下得到的确诊数据。

（4月2日荷兰官方新冠肺炎数据）

好消息是，卫生部长表示在未来几周将加大新冠病毒检测力度。现在的检测数量从早前的每日2000次提高到了4000次，而四月中旬将有望达到每日检测17500次，并争取在几周内进一步提高到接近每日3万次。但ICU床位数量依然十分紧张，四天前，荷兰两名新冠肺炎患者被转移到德国进行治疗，荷兰政府未来将可能仍需要德国的援手。

好在人们依旧守着各自的岗位，在病毒侵袭之际努力维系社会的秩序和运转。

除了关键岗位，学校和幼儿园的老师也像往常一样备课，利用网络和信件与学生、小朋友们保持互动。

自幼儿园闭园以来，我们三次收到了老师给小朋友准备的手工材料。材料装在一个大信封或者文件夹里，由幼儿园的哪位工作人员亲自投递。可惜我几次都没见到过。都是简单朴素的材料，每次打开来，我都会想象老师们在家里或者办公室一份一份地准备、打包的情景，不禁感到十分贴心。昨天我们收到的是一个用纸叠成的小鸡窝，三个彩蛋一只小鸡，还有一些动物贴纸。四月了，月底就是复活节了。今天又来了一包新的材料，也是复活节主题。

现在，幼儿园每周至少两次给家长发来邮件。三月中旬时，幼儿园发来邮件通知闭园，并提醒在重要岗位（比如医院、警局、公共交通等）工作的家长联系幼儿园工作人员，在这段时间，幼儿园和日托班会为这些家庭尽量安排托儿服务。接下来的邮件里，老师细致地罗列了孩子们往常在园里的活动，包括读书，做手工，吃水果饼干等等。她们非常贴心地分别录制了视频，比如，“我们每次吃饼干前，都会唱一首歌。”其中一位老师便录了一段吃饼干场景的视频。还有一些帮助家长更好地居家带娃的实用视频。比如如何做有趣的手工，读绘本，等等。

读这些邮件，点开里面各种各样的视频链接，我好像把孩子在幼儿园的日常也过了一遍。荷兰的幼儿园不是全天的，只有一个上午，而这一个上午里，老师们竟然安排了这么丰富的活动。她们真的是非常用心地在对待孩子们。

感动的同时，我也有些心酸。视频里，老师们独自坐在镜头前，教室里空荡荡的，甚至有点回音，太安静了。她们在邮件里说道：“这个星期，我们清洗了橱柜和玩具。然而大厅里没有我们的孩子，这种感觉很奇怪……”希望疫情早日有转机，孩子们可以尽早回到有趣的课堂。

然而，尽管幼儿园如此贴心，我还是免不了偶尔陷入带娃的某种类似掏空了的状态。这样的状态起起伏伏，去了又来，有时真是提不起精力来做更多的尝试。我会提醒自己，及时调整状态，在如此高密度的朝夕相处之下，这对整个家都是十分关键的。

这种身心拉锯战在疫情之下十分普遍。有报道称近期荷兰家庭暴力的案件比往常增加了不少。在育儿传统上，荷兰家庭大部分都是父母自己带娃，祖辈不参与带娃日常，也基本没有雇阿姨或保姆的习惯。所以这里绝大部分家庭都会选择托儿服务，也会把适龄儿童（两岁以上）送到幼儿园，四岁之后小朋友就开始小学生活。因此，孩子持续居家的日常对很多家庭尤其是双职工家庭来说是十分严峻的考验。

二

日子似乎是粘连在了一起。每天拉开窗帘，蓝天，阳光，高高枝头上摇曳的小白花，一幅春日里欣欣向荣的景象。由于不出门，这景象就像是虚拟的，心里总有阳光照不到的一块。

荷兰疫情开始于一个月前，当时邻居家老先生老太太刚度假回来。那之后，我只偶尔见到老先生出门，有时他骑车出去，有时在自家仓库门口捣腾点什么。而老太太，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了。她还好吗？我时不时惦记着。

直到前几天，我和孩子在院子里踢球时，老太太从她家二楼的窗户探出身来，跟我们打招呼。听到她的声音后，我抬头看去，笑着向她挥手。阳光照着她灰白的头发，微微发亮，她看着精神很好。我们相隔着一层楼的高度，简短的荷兰语在这之间上下抛接。后来我问她家人可好，她说都好。接着她提到自己的小女儿怀孕了，预产期在五月份。

我想起之前看到的报道，由于疫情发展迅速，有些医院把产房安置在附近的旅馆。

在荷兰，产妇可以选择在家里生产或是在医院生产。而目前特殊时期阶段，越来越多的医院正在考虑让更多的产妇在家里生孩子，除非有医学上的必要才允许在医院生产。孕检机构的检查程序也在缩减，现场只保留最必要的检查环节，其它情况在电话里沟通。前两天我跟一位怀孕了的朋友聊天时，她说，现在助产士那边也非常谨慎。她那天打电话向助产士确认下一次孕检时间，结果因为她老公在电话这头咳嗽了两声，助产士立刻建议将预约推迟。

特殊时期，准妈妈们身心都承受着更紧绷的压力。

我跟老太太说，到时候应该可以去安置了产房的旅馆里生。太太说，他们已经决定在家里生了。不过对荷兰的产妇来说，在家里生孩子原本也是大部分人会做出的选择，这在她们看来是自然的事情。这样的传统在特殊时期会是件好事吧，至少当地的产妇不会因场所的问题过度焦虑。

太太最后说，我进去喝杯咖啡咯。看过她的笑颜，我心里阴着的那一块透进了光。

三

令我安心且佩服的，还有老先生老太太的冷静。

上周五，我正每日例行地刷着几个超市的送货时间，依然没有可选的时段，而我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正要关闭浏览器时，界面上忽然冒出来一个新的选项，是隔天的周六。我像中了彩票似的，点选进去，还反复确认是不是看错了。确实没错，而且就那一天有可选的送货时间，接下去的十天里都是显示各时段已满。第二天收到食物后，往冰箱里挪时发现，几盒肉的过期时间都是在三四天后。我们忽然明白了，超市应该是要把临近过期时间的食物卖出去，所以才增加了送货时间。

送货前一天晚上，我发短信给隔壁老先生，说预约到超市送货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买的，请他们告诉我。老先生回复说：“谢谢你们惦记着我们。我刚去过一趟超市，暂时没有缺什么。”那天早上，我见到老先生出门，单车把手上挂着亮黄色的购物袋。他侧过头来，看到我站在厨房窗边，便举起手来挥了挥，神采奕奕，一下子就从我的视野里驶出去了。

还好，现在超市把早上七点到八点这个时段专门了留给老年人。卫生条件也在逐步改善。队友前几天去超市时，门口放置着免洗洗手液和纸巾，超市工作人员也在及时消毒使用过的购物推车。

我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告诉我们。老先生回：“当然会的，你们也是。”

你们也是。

大概是我在心里把他们想得太老，像自己的祖辈那样，是被照顾的一方，所以老先生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他们比我想象的强大得多，也从容得多。这也许是吾辈遇到的第一个大浪，而在我们看不到的那些年岁里，他们是冲过浪的人。

最近这一周，我们只出去过一次。

那天晚饭后，趁着雨停了，我们开车出去。途中路过花卉公司，一排大卡车了无生机地停在路边。

受疫情影响，荷兰花卉市场遭遇重创，近日花农被迫销毁相当于全国年产量约70%的花卉。身边不少朋友网购了郁金香，为花农缓解疫情下的惨淡境况。

我们来到花田时，一个人都没有，路上车辆也很少，连横穿马路都十分容易。风信子还开着，而田里的郁金香还没开，绿绿的。俯下身来，地上插着花的名牌。想着花卉市场的境况，这牌子看着竟像墓碑。

我们在土路上吹着风，孩子饶有兴致地把地上的大土块来回搬运。远处是落日，头顶一个小月牙，在疾走的云里若隐若现。

等我们再回到马路对面时，雨滴开始落下来，而夕阳的光还在，我赶紧抬头找，找彩虹。彩虹果真就在正前方，跨过半边的天。我们瞬间兴奋得不停喊着“彩虹！”“彩虹！”孩子则在喊“下雨！”“下雨！”不一会儿，雨下大了，一家人傻乐着躲进车里。

回家路上，彩虹一直在车窗外跟随，心里又亮堂了一些。

话题：